2017年12月5日 星期二

從馬格納的音樂談『人』與『自然』

西方古典音樂的整個發展,可以說從巴哈傳下了一條重視『純粹型式美』的路數,同時也有貝多芬傳下了一條積極涉入『人性情感』的路數,這可以從貝多芬OP.135第十六號弦樂四重奏來看。
  OP.135第四樂章著名的『非如此不可?』『就是如此!』,展現了人與上帝的深層對話而著稱於世;但第三樂章《和平之歌》顯然走不同路數:從OP.119最後三曲稍縱即逝的美感,到OP.126第四曲嚴肅賦格中段的單純美麗,再到OP.127第二樂章、OP.132第三樂章、OP.130第五樂章,貝多芬一直保留著從《春》、《田園》交響曲而來的『自然』之美與頌贊,在OP.135這個《和平之歌》更是美到令人流淚。換句話說,貝多芬留下一條『人』的音樂路數,探索人的奮鬥(例如《命運》)、人的狂傲放浪(例如《第七》《第八》交響曲)、人與信仰(多數後期作品)。同時間,他也留下另一條『自然』的路數,探索對於『自然』的美感呈現或頌贊大自然。
  眾所皆知,巴哈的純粹型式可以說被法朗克繼承了,貝多芬的『人』被華格納與布拉姆斯繼承了,那麼貝多芬的『自然』被誰繼承了?
  我本來發現正是拉威爾的《達芬尼與克羅伊》芭蕾與鋼琴協奏曲第二樂章繼承了貝多芬的『自然』之美;但是從貝多芬到拉威爾這麼長的時間不可能沒有中間過渡,聖桑又比較偏向從巴哈、莫札特、貝多芬到舒伯特的純粹型式美;於是我找到了一個無名卻偉大的音樂家馬格納(Alberic Magnard)。
  馬格納的生平與特色我一竅不通,只能得到林主惟先生同意摘其文章介紹如下:
TIMPANI 1c1067 音樂一 音樂二
馬格納是法朗克的學生,不過,我認為他是最不具法朗克氣質的一位。
  馬格納應該被放在與但第、胡賽爾、維央納至於奧乃格的這一支流上,對比於法朗克、蕭頌、羅帕茲等人色彩鮮豔、講究配器的細緻,乃至於德布西極端追求細膩品味的印象派風格,馬格納更重視音樂塑造感情的強度,其中,力勢主導著一切,這不只表現在管弦樂合奏的動態起伏、也表現在對於曲式結構的執著上,這是貝多芬的精神,馬格納在配器上毫不掩飾來自華格納的影響,而藉著馬格納,我們且窺見了馬勒的根源。
  我們不該忘記必定是一種精神主導著作曲家採取他的作曲方式,對馬格納來說,與貝多芬相同,對於自由、正義、博愛的勇敢無畏成為他的創作泉源,他曲中的維納斯更像是迎風展翅的勝利女神,而他在德雷福事件中那聲轟然的吶喊「正義的禮讚」成為他的圖騰。
  德雷福事件,有人說這事件之後,歐洲才有了真正的知識份子階級。這事件中的醜惡絕不下於任何小說中的陰謀算計,國家安全、民族正義、陰謀抹黑、攻訐、毀謗、甚至謀殺的各種藉口與手段,都沒有讓堅持正義的人退縮,相反的,他們最後終於看見了正義的勝利,這時,誰是政治家?誰是作家?哲學家?教授?畫家?音樂家?都不是,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引以為豪的階級-知識份子!這正義不是平白得來的,知識份子不該忘記他們的光榮名字由這道深深的歷史傷痕所雋刻。
  回到正題,這張CD除了「正義的禮讚」與「維納斯的禮讚」之外,還有一個「古代風格的舞蹈組曲」,這是受了當時所流行的復古運動的影響,理查˙史特勞斯、拉威爾、皮爾奈等人也寫作了類似的作品,皆是以法國路易宮廷管弦樂組曲為根據,運用近代手法做出新的詮釋,與其他人不同的是,馬格納似乎不甚在乎宮廷情調或巴洛可氣質,而是取其形式加以運用罷了,管弦書法的筆力仍一本強勁。
  ─── 引自林主惟文章新天新地唱片行:《正義的禮讚》
這位我只有一張唱片的無名作曲家,兩首作品《正義的禮讚》與《維納斯的禮讚》,正好成為我要尋找的、連繫貝多芬與拉威爾之間的環節。
  先說這張唱片的錄音:凡是 TIMPANI 與盧森堡愛樂的錄音都是天下第一的錄音極品,除了公認第一流且拿到2002坎城唱片大獎的皮爾奈《西達利斯與小牧神》外,這張唱片也是極品;只是它比《西達利斯與小牧神》還要挑音響,在我過去的便宜音響中會覺得它的錄音水準沒有太頂級,等到我升級到高級音響系統才發它與《西達利斯與小牧神》是差不多極致的錄音極品。
  《正義的禮讚》這作品,剛好是繼承了貝多芬的『人』;經過華格納,而到了馬格納,成為化正義感於音樂的偉大作品。
  西方文化對『正義』的真正精神意涵是我們傳統東方文化極難體會的。對我們來說,『嚴別是非且激情演出』與『正義』幾乎是全等關係;所以『正義』與激情、奮鬥、嚴肅、壯麗是相似的,只聽到這首音樂前面的激昂樂段,很容易就下了『正義』等於『英雄交響曲第一樂章』的粗略見解。
  西方的正義觀至少有兩點是與東方文化不同:第一是,正義必然包含著悲憫苦難。第二是,正義必然與慈愛有超越性的辯證關係。所以在本樂曲發展到 2:15 左右開始進入慢板,積極表現出愛與悲憫的性格,這裡才是馬格納這位法郎克的繼承者、使用細膩的管弦樂手法表達深刻心靈世界的高明音樂藝術。如果只有 1:40 之前的激昂,那只是極端的情緒發洩,不分中西古今到處都有這種普遍人性。但是能把激昂是非對錯與悲憫的慈愛結合,這才是理解音樂中人文精神的奧密。
  於是 5:05 之後,正義與慈愛進行對話,賦格的作曲法加上音樂表情的對立表現,尤其是左聲道傳來兩個銅管聲部的呼應對位,擺明了是指向絕對真理的呼喚。於是後面把激昂主題與輕柔豎琴結合,一切都變得很好理解了:這才是他們的正義觀,正義與悲憫的結合,正義與慈愛的對話。
  繼承貝多芬『人』的路數以降,首度有把『正義』描寫地這麼深刻的音樂!
  《維納斯的禮讚》正好繼承了貝多芬『自然』的路數。如果大家想起波提且利著名的繪畫《維納斯的出生》並連結到《春》,就會知道這人涉入自然的《自然》,比較不接近東方華人的山水畫,而著重在人對自然的喜悅、歡唱與漫舞。從貝多芬到馬格納,再到拉威爾的《達芬尼與克羅伊》,清楚浮現了這個『自然』的路數。
  一開始的音樂雖然輕柔,但是木管的此起彼落,己經刻劃了『自然』的風貌。隨之,更複雜的木管雕飾厚重的和聲,主旋律拔高而起,完全預示了《達芬尼與克羅伊》著名的《黎明》之風格。不斷的吟詠聲下,突然一個強烈聲響,彷彿《維納斯的出生》般,主題綻放在周邊的自然聲響之中。隨及儘情地歡唱,達到最熱情的頂點,留下弦樂最後的呢喃。
  《維納斯的禮讚》為了呈現自然的空間深度,讓樂器配置地非常透明:你可以清楚聽到每一件樂器浮現在整體樂團之上。相對的《正義的禮讚》為了呈現人類思想的厚實沈重,樂器的和聲極為緊密,完全是華格納的聲響,甚至在樂曲中段還有《女武神的飛行》的轉化之美。
  這張唱片是一場完美的『人』與『自然』的禮讚,雖然在台灣馬格納是如此默默無名,但是他的音樂真是絕妙精品!一方面透過他補足從貝多芬到拉威爾的音樂傳承,另一方面,這精緻的兩首音樂,足以讓我們更了解西方文化深層的精神意義。
蘇友瑞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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