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5日 星期二

德、法兩派鋼琴演奏風格之淺論

一直以來,德國文化與法國文化是一種有趣的對比。在音樂上,德派往往被稱為樸實厚重,法派則是多彩炫麗;很多媚俗評論,往往認定德派意謂著深刻而法派意謂著膚淺。這兩者的好壞偏好原本不在本文的討論範圍,有趣的反而是:一般古典音樂唱片往往聽不到正統的德派鋼琴演奏,絕大多數流行的是像吉利爾斯式的俄派(我個人是極欣賞吉利爾斯),或者像阿胥肯納吉式的英美派。
  縱使有正統德派且至高水準的肯普夫,卻因為錄音過份錯誤,極端不容易聽出他的好處;不信可以試著欣賞 Archipel 出版 ACHP 58 之肯普夫的貝多芬鋼琴奏鳴曲,跟 DG 的唱片相比簡直不像是同一個鋼琴家。前者是如此多彩多姿而感動人心,後者只是一個老學究在講大道理;我一度也蠻喜歡這種扭曲音樂本質的大道理,反過來認定肯普夫沒有純粹的音樂美感。等到聽了 Archipel 這種正確轉錄的唱片,才知道差別有多麼大!

  德國文化的確厚重而樸實,正統德國樂團如德勒斯登樂團也的確表現出這特色;但是古典音樂是重視型式結構與和聲音色的,因此厚重樸實的音色如何不會枯燥乏味?這就需要『詮釋』。上述正確錄音的肯普夫貝多芬奏鳴曲,正表現出他對貝多芬的詮釋:例如《漢馬克拉維》的超高難度第四樂章,肯普夫既然不像法派透過使用音色來摸擬四種樂器而演奏出精彩的三聲部賦格,他便著眼在速度與力度的細微變化而產生『詮釋』效果;因此每段賦格之間的間奏,他的演奏徹底捕捉了過門樂段的纖細表情,實在太好聽、太感人了。
  為了這種演奏效果,他得徹底控制音色的純粹與一致性,才能突顯速度與力度的變化。就鋼琴演奏技巧來說,多樣變化各種音色與徹底控制一種音色都是高難度的演奏技巧;然而後者的確比較無聊枯燥,所以才需要依賴『詮釋』。問題是談到詮釋就非常依賴演奏家自身的藝術人文涵養,結果這種德派鋼琴的發展,非常倚靠『大師』,只有『大師』的詮釋才能說服人、感動人。
  所以,如果不談詮釋,德派鋼琴的欣賞重點,在於音色的均一性;法派鋼琴剛好完全相反,在於音色的多樣性。以巴哈的音樂來說,德派鋼琴的高難度要求,在於單一音色如何產生感人的多聲部效果;法派鋼琴的高難度要求,在於如何精確控制『以音色標示聲部』的多聲部效果。


  現代錄音唱片仍有可以代表正統德派鋼琴演奏風格的唱片,例如我在 MY-HIEND 網站評論的一套 MDG 唱片《巴哈鋼琴四手聯彈改編曲》,它以完美的正確錄音捕捉一對非大師級的德派鋼琴演奏家,可以明顯展現德派的特色風格。

  請聽該套唱片第二張之第一軌超級流行曲目,巴哈的BWV565改編曲。欣賞重點在於演奏家對於音色的控制力與多聲部賦格的表現力,很快的,就發現演奏家們是貨真價實的德派鋼琴家。原本可能失之平淡的單一音色,因為錄音實在太好而聽到所有的演奏表情,更能輕鬆捕捉他們呈現的多聲部合奏感動,豐富了聆賞樂趣。雖然他們的『詮釋』不如肯普夫,不過能聽到如臨現場的正統德派鋼琴音樂會,還是值回票價。
  換句話說,這種正統德國音樂文化,如果沒有佐以正碓的音響科學,根本會無聊至極而聽不下去。無怪高舉德國的古典音樂界,偏愛的演奏家總是走向俄派:德派實在太無聊了,讓俄派的激情爽一下吧!為何會走向英美派呢?因為那是只有單一線條、極低訊息量的『輕音樂』,當成背景音樂實在不錯 ........
  就算真正接觸到正統德派的巴克豪斯、肯普夫(好吧阿勞也算一個?),如果沒有正確的轉錄或者正確的錄音,這些正統德派大師最直接的聽感就是枯燥乏味,能有什麼深刻的感動,恐怕要優先質疑自己是否人云亦云還是把哲學遠遠放在音樂之上。而上述德派演奏家,偏偏市場上流行的唱片全都是嚴重錯誤的錄音,根本不可能聽出他們的風格與優點(阿勞在PHILIPS的最後錄音系列正是標準的錯誤錄音,根本聽不出阿勞的真正水準)。當然了,如果看總譜聽唱片、或極端熟悉曲目,的確可以擺脫錯誤唱片的毒害而掌握德派鋼琴的風格;然而這種路線就注定了永遠無法感受古典音樂的音色藝術之美,永遠只能在詮釋上大做文章了。


  專業音樂人林芳宜女士常常竊笑我懶得聽現場或不重視現場,其實她的大方向是正確無誤的;因為很多特殊的音樂演奏風格,在現場才能得到正確的感動。我唯一可以反駁的理由,就是我可以透過正確的錄音、正確的轉錄與正確的音響(不見得需要高價),儘力還原現場演奏的鑑別力,從而避免落入唱片欣賞家的危險窠臼。
  問題來了:市面上根本極少足以聽到德派鋼琴演奏優點的唱片,高舉德派究竟是一種哲學?還是一種迷思?轉向俄派或英美派的演奏真的可以還原德派音樂的真貌嗎?古典音樂世界是真心地欣賞巴哈、莫札特、貝多芬以至舒伯特與布拉姆斯?還是只取其型式實則完全透過演奏詮釋與加料錄音扭曲了樂曲原意?這都值得熱愛德派古典音樂的樂迷好好想想。
(本文改寫自MY-HIEND網站的原始樂評。)
蘇友瑞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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