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5日 星期二

自我與他者的和解:從六首後期弦樂四重奏看貝多芬的心靈世界 之 二:『主導動機』與『循環曲體』

從第十五號弦樂四重奏開始,『主導動機』與『循環曲體』成為欣賞貝多芬後期弦樂四重奏的重要方法,而且也成為欣賞布拉姆斯、華格納的必備知識;同時,這些作曲技巧透過法朗克、聖桑傳續給佛瑞、再直到拉威爾以至『六人團』,成為法國古典音樂最精彩的典範。它對於精緻古典音樂藝術有這麼重要的歷史地位,所以值得多加理解其中的音樂欣賞意涵。
  『主導動機』如貝多芬許多後期弦樂四重奏,喜歡使用同一調式的四個音符高低排列而得到一個簡單旋律,再讓樂曲時時出現這個動機,彷彿該樂曲的行進與發展是被這個動機所指揮的。然而貝多芬不僅如此,他甚至在第十五號弦樂四重奏第一樂章、第十三號弦樂四重奏第一樂章、第十七號弦樂四重奏《大賦格》與第十四號弦樂四重奏第一樂章,通通共用了這個調式的主導動機;甚至於在最後的第十六號弦樂四重奏第一樂章之中也隨時可見。這出現了另一個重要的作曲技巧:『循環曲體』。
  我嘗試使用一種心理學的方式來理解『循環曲體』的欣賞角度:想像你欣賞一首音樂,是用『閱讀的』而不是用『聆聽的』;那麼,無論讀一本書或欣賞一部電影,你都需要知道誰是『主角』或『配角』,根據角色的情節來理解整個故意的意義。就此而論,欣賞音樂時,可以把所謂的動機、旋律、第一主題等等....當成一種『角色』。
  你傾向喜歡閱讀長篇小說而且有鮮明的主角嗎?還是隨性之所至的零篇散文?如果是前者,你就得重視各種『曲式』:例如奏鳴曲、交響曲、協奏曲,進而重視『奏鳴曲式』、『變奏曲式』、『賦格曲式』、『輪旋曲式』....(這些名詞到底是什麼先別管)。如果是後者,你可能比較適合舒曼或蕭邦那種自由的短曲集,那就比較不必學習什麼曲式的音樂欣賞法了(我可沒有說這種音樂欣賞就沒有水準)。
  好!你是一個喜歡『長篇故事而且有鮮明角色』的閱讀音樂者,『曲式』對你有非常重要的音樂欣賞意義了,再往下看。
  一個角色,你喜歡他如影隨形、常常出現嗎?ok,你適合輪旋曲與賦格曲式。其中,輪旋曲比較簡單,而賦格曲式則困難一些,請參考:《賦格曲 ── 貝多芬音樂心靈的永恒提問》
  你喜歡不只有一個主角,還要有紅花配綠葉的重要配角嗎?ok,你非常適合『奏鳴曲式』,這以後有機會再深談。
  那什麼是『循環曲體』呢?假設一部長篇小說有四個完全獨立的小故事,主角各自不同,述說不同的故事,但是中心意旨是彼此相同的;於是,它們可以組合成一首奏鳴曲、交響曲或協奏曲。這時,有些結構嚴謹的作曲家,會想辦法讓四個小故事中的主角擁有共通性 ── 但是又不能一模一樣,一模一樣就太俗氣了;於是,音樂家把主旋律做嚴謹的變化,讓四個樂章的四個主題之基本音型一樣,但是聽起來味道卻不相同。這時候,你會隱隱感覺這四個主角雖不是同一個人,但是彼此有性格與情感的關聯性與繼承感;因此,你會產生『結構嚴謹』的感受,不管是小說還是音樂通通都會有這種感受。
  發展出這麼精緻嚴謹的『循環曲體』音樂是法朗克與聖桑這些偉大的法國音樂家的傳承,貝多芬雖然沒有如此嚴謹,但是透過『主導動機』的調式來統一大多數後期弦樂四重奏的現象是非常明顯的;遂造成我們不時聽到這四個音符高低排列出來的主導動機貫穿許多樂章,甚至可以說連最後第十六號弦樂四重奏全曲之個樂章都隱隱出現這個主導動機的變形或身影。於是造成該『主導動機』成為這些後期弦樂四重奏重要的心靈之謎:為什麼要一再地出現彷彿不斷提問的情緒?他想向誰提問?他究竟有沒有得到答案?
  很明顯的,貝多芬的『提問』是針對是有對象的;因為他使用了各種形形色色的真實人性與入世情懷表達來回應這個主導動機,最後弦樂四重奏的回應更可以在純粹音樂型式中表現出『被陪伴、被照顧』的心境。這種提問,是向著『他者』提問的,表現出與一個『可互動的對象』進行對話,從而出現最終的和解之語。
  這是貝多芬晚期音樂的心靈躍升現象:從第32號鋼琴奏鳴曲的自我獨白與逍遙同化,轉向自我與他者的終末和解。這一條和解之路,走起來分外艱辛,因而讓貝多芬必需以長達六首精彩的傑作,才能把這心靈之語刻劃出眾。
(待續)
蘇友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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