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5日 星期二

古典音樂的『新天新地』之三:從貝多芬鋼琴奏鳴曲版本比較淺談鋼琴音樂的演奏藝術

美好時代唱片中的新人與新錄音,由於背後承載深厚的法國音樂文化傳統,又沒有跨國資本主義的炒作問題,結果鋼琴的演奏都有極高的詮釋水準,技巧更是札實而沒有偷雞摸狗。再加上無污染原音重現的錄音藝術走向,真的張張都是極豐富的音樂饗宴,帶出種種在新唱片錄音中早就完全找不到的藝術感動。
  有唱過卡拉OK的經驗就會知道,一個人的歌聲不美,可以用『迴音』來修飾成美聲。鋼琴有類似的功能,就是通常位於右腳的『延音踏瓣』── 它的功能是放掉鋼琴上的止弦,形同讓敲弦後的琴音綿延不絕,因而產生一種音色豐富的感受。流行輕音樂如理查克萊得門的音樂就特別喜歡不斷使用延音踏瓣來產生所謂的浪漫味道,現今古典音樂號稱的發燒鋼琴錄音也喜歡加上人工製造的琴弦殘響來豐富音色,作曲家本身也會在總譜指定延音踏瓣的使用。這原本就是鋼琴演奏技術的基本,但是,一個擁有藝術水準的鋼琴家,他要考慮的不只是延音踏瓣的廉價音色而己,他還要詢問:『這段樂句使用延音踏瓣會不會造成音樂結構的模糊甚至吵雜?』。如果沒有這種深刻的藝術反省,濫用延音踏瓣就變成庸俗音樂家討好人耳的廉價手段,當然會直接反映音樂藝術水準的低落。
  另外,從音樂聆聽的立場,濫用延音踏瓣會清楚聽到前一個音對下一個音的干擾;如果鋼琴家嚴格要求音色的控制力,就不能濫用延音踏瓣造成虛假的音色豐富效果,反而造成每個音符的音色完全被模糊掉。他應該要『按鍵確實』,每個音符都確實按到底,避免止弦器離琴弦太近而影響琴弦共鳴的豐富音色。他也要確實做到,彈了下一個音,前一個琴鍵才能放開,這樣子兩音之間才有連貫性。優秀的演奏家所彈出來的平分音與連接音,可以聽出來是完全不同味道;而差一級的演奏家,平分音與連接音聽起來差很多,又造成平分音的音質有斷裂感,只好濫用延音踏瓣來製造音色的假象。
  這一個『是否濫用延音』的判準,可輕易分辨出當紅的鋼琴家究竟有那些是虛有其名、那些是真材實料。當然適當的延音是必需的,只是不能一整段都在延音,那是輕音樂的演奏法;高明的演奏家,踩延音瓣的頻率一定又快又密集,而不是整個小節都死死踩著不放。
  美好時代唱片的新銳鋼琴家中,巴夏(EL BACHA)與 Chemin,在貝多芬的《熱情》奏鳴曲都是完美無缺的典範,完全沒有錯誤延音的缺點。我要特別提出來,巴夏的《熱情》之第三樂章,是我所聽過最偉大的詮釋與最完美的技巧,許納貝爾、巴克豪斯、肯普夫通通閃一邊去!原來讓這個第三樂章的每一個音符都清清楚楚表現出來,才能正確掌握貝多芬的《熱情》。其他演奏家面對第三樂章無窮動的快速音符,往往無法清楚地刻劃出每個快速音符的意義,甚至用錯延音導致前一音干擾下一音的音色。以名鋼琴家巴克豪斯的唱片為例,他彈出來的音符太過密集,無法刻劃每個音符的個性,結果就聽不出貝多芬的『熱情』,只掌握到貝多芬的『暴風雨』── 看過莎士比亞的原劇就知道,《暴風雨》劇作裡的熱情與愛情故事也是很重要的一幕。
  以目前常見的演奏家而論:波里尼可以聽出技巧超高,但是有些段落特別濫用延音,令人懷疑有打混之嫌。阿胥肯納吉的觸鍵嚴重不確實,音色乾到令人抓狂,不知是否錄音走向之故?妮可拉耶娃的演奏中規中矩,可惜延音踏瓣仍然過多而影響音符的刻劃(不知是否錄音加料之故?)。至於其他當紅的鋼琴家恐怕絕大多數是都延音泛濫的明證,流行的加料錄音理念說不定還會加上更多的殘響效果來誇示。
  至於誘發論戰而導致我認識美好時代唱片的 Chemin 之《漢馬克拉維》奏鳴曲錄音,爽!爽!爽!....真的太爽了,完全沒有任何錯誤的延音,《漢馬克拉維》每個音符清清楚楚的展現,多聲部賦格的結構也清清楚楚地建構。比起巴夏, Chemin 的 Fazioli名琴佔了太大的便宜,因為她的演奏與琴音充份展現出貝多芬對鋼琴樂器『預知』的暴力美學,FY/SOLSTICE 錄音理念特有的『聲音之衝擊性』硬是讓全身毛孔無一不舒暢,實在令人驚嘆貝多芬的天才可以如此預見日後的鋼琴樂器!
(我得再度強調,這種錄音藝術不必使用多高價的音響系統。)
  不過巴夏與 Chemin 兩個不知為何,《月光》奏鳴曲的第三樂章都有錯誤延音的失誤,所以表現不算頂尖,這是與他們完美無缺的《熱情》相比才知道失敗在那。此外,巴夏的《田園》第二樂章,也是完美無缺的『詮釋』,我再三推薦這首前期作品有後期風格的預見,只有吉利爾斯與巴夏成功發掘出來。
  最後來談詮釋風格上我私人最喜愛的吉利爾斯。聽了這麼多鋼琴演奏版本抓出一堆缺點,但是吉利爾斯完全沒有缺失:沒有錯誤延音,按鍵更是確實。如果會覺得吉利爾斯的音色比不上巴夏或 Chemin,那是錄音藝術水準的問題。以CD唱片而論,吉利爾斯在 DG 的 DDD錄音問題多多;你可以比較吉利爾斯的《熱情》與《月光》,《熱情》是ADD,《月光》是DDD,前者的琴音遠勝後者甚多,不知這種現代錄音與 CD唱片製作何以搞得風味盡失?所以如果覺得吉利爾斯的《漢馬克拉維》比不過 Chemin,是錄音的藝術水準差了一大截,只能比『詮釋』。比詮釋,吉利爾斯還是我心目中永遠的第一名。至於 No.30、No.31,吉利爾斯己經重病而衰老,當然琴音的控制力遠比不上蕾菲布、巴夏與Chemin這些法派鋼琴高手。但是如果談到『大病中對音樂藝術的掙扎』這種從心靈深處而來的『詮釋』,那麼我心目中鋼琴之神的蕾菲布,這一點還是比不上吉利爾斯的詮釋。
  處在台灣這個東方文化的環境,很容易聽到『一切演奏與唱片都有意義與價值』的論調,我當然絕對不同意這種導致媚俗的流行觀點。當代的知名演奏家之演奏,總是或多或少有一些缺陷與弱點可以挑出來;如果沒有一套可靠的標準來衡量我們所聽的音樂,我們如何擺脫唱片公司虛捧的明星演奏家?這種演奏明星由於技巧的缺陷限制,可以得到短期快感卻無法深入音樂藝術;買了後聽一兩次也許很爽快,再聽就冷凍起來了;怕的是連我們真誠的音樂心靈都被冷凍起來。惟有積極建立屬於自己個人知識的深刻音樂判斷能力,方能領略古典音樂更多豐富的面貌。這也是我在新天新地唱片行的奇遇之一,重新找回在新發行古典音樂唱片中不曾有過的音樂藝術之感動!
蘇友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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