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5日 星期二

一個『音』、『樂』分立的音樂與音響之欣賞角度

  過去三十年來的古典音樂經驗雖有小成,但是近年受到國內『新天新地』唱片行老板林主惟先生對法國古典音樂界的啟蒙,再加上菲爾音響醫院羅啟良先生提供的便宜且正確鑑聽之音響取向,很多觀念都一直在改變;然後又因著在myav音響網站結識很多音響名家,讓我自己的三萬多元音響系統與數百萬級的發燒系統不斷進行有意義的對話。最後,產生一個『音』、『樂』分立的新觀點,並且透過林先生理解更多古典音樂中的『音色』欣賞意境。
  於是,以前我常宣稱自己只懂聽3B2T(巴哈、貝多芬、布拉姆斯、莫札特、舒伯特),現在我得多加一位拉威爾,直到現在才認識拉威爾深不可測的音樂技巧與繼承自莫札特、貝多芬與舒伯特的音樂心靈,真為以前忽略這位超級大師而羞愧。因此現在我都改稱3B2T1R,並且買下拉威爾幾乎全部的作品總譜,好好為文介紹他豐富的音樂殿堂。
  然而,接近拉威爾是比較困難一點的事,因為他不但被過度低估並誤解(誰說拉威爾只是印象派?),也與現在流行的音樂詮釋美學格格不入。這個意思是,音樂媒體推薦的最佳版本往往是很糟的錯誤示範;更糟的是,使用唱片與音響來體驗拉威爾音樂藝術之美,需要一定的音響水準;雖不需高價音響(我個人以三萬多元的CD音響系統就夠用了),但需要足夠的音響知識;這與我之前對『美好時代』唱片的音響體驗是類似的。因此,我先建立這個『音』、『樂』分立的觀點,再來談拉威爾的音樂藝術。
一、『音』與『樂』的分別定義:
  在這個『音樂分立』的觀點中,我將對『音』與『樂』的實質意義給詳細的描述。
  『音』這個字指涉的是音樂或聲音的基本原型:例如一萬個人唸出『音』這個字,每個人聲音細節通通完全不同,但是絕不可能嗓音難聽的人唸『音』會讓你覺得難聽到變成『樂』字;也就是說,無論嗓音多難聽,一定都可以指涉到『音』的發聲基本原型,如此全世界數十億人才有彼此溝通可能。
  所以小提琴聲音美不美,一定是接近小提琴美聲的基本原型;鋼琴聲美不美,也必然是接近鋼琴美聲的基本原型。這套音響能發出好的高頻,意謂著它與高頻的基本原型是比較相似的。
  而『樂』這個字,指涉的是音樂或聲音的『詮釋』:殺豬叫聲是很難聽的『音』,但是在特定的電影情節則是誘發感動的聲響;這是對此『音』的解釋,讓殺豬叫聲在特定情況變成很好的配『樂』。相同的,用自己的嘴巴哼貝多芬的弦樂四重奏當然難聽無比,但是在特定情境中也許自己心情正好需要一段自己哼的貝多芬,這時難聽無比的『音』就會被詮釋成無比心靈感動的仙『樂』。
  因此小提琴聲音美不美變得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聲音被詮釋出來的『樂』能不能令你感動;一定會有很多人聽到最高級的小提琴拉無聊的愛國歌曲時,覺得比不上一萬元便宜琴拉古典小品;如此一來,我們發現了,思考音樂時,明顯有『音』的層次與『樂』的層次,兩者不能相互化約。當我承認這套音響很好聽時,我仍然寧可聽我自己的音響放我最喜歡的唱片版本;當我們同意福特萬格勒的唱片很感人時,也得承認那種MONO錄音的『音』是令人難以下嚥的。
  這種思考音樂與音響時,注意『音』與『樂』是兩種截然不同、不可任意化約的層次,因而理解音樂與音響的種種角度,便是我所謂的『音、樂分立』新觀點。
二、主觀還是客觀?
  所謂的音樂分立觀點,並不是意謂著『音是客觀』而『樂是主觀』的看法。
  我自己有個切身體驗:我的歌聲一向是超級難聽,聽自己的錄音都受不了;但是我發出的音高卻蠻準的,所以常常用電子調音器玩整人遊戲──來比比看誰的發音可以讓電子調音器指針最正確。在這個例子中,歌聲難聽是非常客觀的,但是它『認知可穿透』,也就是說,我的女友可能認為我的歌聲非常好聽,她可以因為戀愛等於偏心而徹底扭曲客觀知覺變成主觀感受。另一方面,音高準確度不但是非常客觀的,而且是『認知不可穿透』的──再怎麼認知扭曲,也絕不會把Do聽成Fa。
  同樣是『音』的層次,會因為『認知可穿透』與『認知不可穿透』而有不同的主客觀差異,因此不適合以主客觀來形容音的層次。比較有深度的思考是,詳細了解音的層次那些是『認知可穿透』與『認知不可穿透』:例如說,音響好不好聽,那百分之百是『認知可穿透』;音響的低頻潛得深不深?這仍然是偏向『認知可穿透』,因為音響心理學上可以利用發出60HZ的泛音來虛擬30HZ的聽感;而音響能不能發出30HZ的低頻?這就百分之百是『認知不可穿透』了,只要輸入一個純粹的30HZ訊號就人盡皆知了。
  而『樂』呢?很多人都會立刻斷言樂是主觀的,這樣想也是大有問題。『樂』雖然是個人的詮釋,但是取樣夠多的情況下可以明顯出『樂』這種詮釋仍然存在普遍客觀性。同樣是分享貝多芬的聆樂心得,有些文章一開始非常有名,十年後就消失不見了;有些文章一開始未必有名,十年後卻是越傳越廣、討論不斷。時間,往往是檢驗音樂欣賞是否有永恒價值的一大利器。以音響粗略而論,美聲派與鑑聽派就是標準的『樂』之層次,而且雙方都存在完全客觀的直接聽感,主觀的只是『個人態度』上偏好美聲還是偏好鑑聽而己。
  因此音樂分立觀點並不是一種粗淺的主客觀分割立場,提出這個觀點,是要對音樂與音響的欣賞有更深入的體會。於是我們回到音樂欣賞這件事來,看看這個觀點如何促進音樂欣賞的精進。
三、唱片演奏中的『音、樂分立』欣賞角度:
  從『音、樂分立』觀點,唱片的欣賞變成非常豐富多樣的經驗。
  通常我們說喜歡某張唱片,一定是『樂』的結果,而且往往是『認知可穿透』;所以才會造成每一次唱片公司吹捧的明星,總是會得到掌聲與推廣。所以往往不到三年後,先前的唱片與樂評通通變成垃圾,因為唱片公己經懶得吹捧了(或說吹捧失敗了),留下來的只是歷史洪流無情地嘲笑當年的吹捧事件。
  只要嘗試讓自己誠實,就應該省思自己聽音樂的意義。任何音樂愛好者通通一樣:搖滾樂的愛好者絕不會容許自己成為商業廣告的隨波逐流者、流行音樂愛好者也會為了唱片公司的粗製濫造而進行另類抗爭;藝術欣賞者一直都有這種天性,希望自己能呈現一種深度的意義,不是自我標榜的、不是吹噓名氣的,而是不會淹沒於時間的永恒價值。
  由此來看,每個音樂欣賞者最終目的都是找到『樂』的『認知不可穿透』之永恒價值,只是很可惜的,常常找到的只是『樂』的『認知可穿透』之過往雲煙。到底有沒有方法,可以免種意義失落的危機?
  我從寫樂評以來,一直模模糊糊地領悟到一種原則:藝術的意義不是結論,而是過程。我知不知道這張唱片不重要、我喜不喜歡這張唱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不能說清楚講明白這張唱片的『特性』是什麼?有個很有趣的例子可以好好比較一下:同樣是評論哈絲姬兒與馬洛維奇的貝多芬第三號鋼琴協奏曲,我當年在古典音樂雜誌第七期評論時,完全不知道馬洛維奇的實力、也沒有任何馬洛維奇的資料,只是憑著直接聽音樂本身,就可以不帶偏見地聽出馬洛維奇的優點。對比很多同時期的樂評,因為當時馬洛維奇的無名氣,對這張唱片往往評論成『可惜哈絲姬兒沒有與更強的指揮和樂團合作....』。我當時的方法很簡單:直接聽他的演奏,比較和別人有什麼不同,從『音』的角度分析出優點與缺點,很快就發現馬洛維奇與哈絲姬兒的競奏特別通順流暢,當然就敢說他是一個好指揮了(當然當時完全不知道法國樂團的實力是那麼可怕!)。
  換句話說,詳細鑑聽『音』的層次,才可能逼進『樂』的『認知不可穿透』之永恒價值。當然,不保證結論一定是正確無誤的,但至少是一個可行的方法。相對的,太快跳到『樂』層次而忽略『音』的層次,最容易發生表面清高實則媚俗不堪的下場。很多唱片公司吹捧明星演奏家,往往故意使用『反傳統』或『怪異』的詮釋,來透導愛樂者忽略『音』的問題直接跳到『樂』的詮釋爭論;那當然就可以宣傳成功了!因為沒有時間考驗下的『樂』最容易變成『認知可穿透』的自說自話,永遠有成功宣傳效果來引誘不知情的消費者。
  事實上,只要注意『音』的層次,就以輕易發現這些明星演奏家的演奏技巧都是有嚴重缺陷的,注定絕不可能流行太久,沒幾年就會消失在時間洪流中。
  那麼,有沒有可能存在完全不乎『音』層次的愛『樂』欣賞者呢?當然一定存在!但是,馬上有一個非常容易的誠實標準可以檢驗:他是真的愛樂?還是只顧自我標榜?很簡單,看看他的音響就知道了。願意花錢在音響上,能分音響好壞的,當然就一定是『音』、『樂』兼顧的欣賞者。如果音響花費超過一萬元,又宣稱聽音樂『音』的層次不重要,那就是標準的認知污染(明明重視卻在態度上故作不重視)或主觀態度(聽音樂觀念偏差)問題,這就無法進行有意義的音樂分享了。
四、『音色』的音樂與音響之對話:
  最近感謝音響前輩李富桂大哥與林清榮大哥的垂青,與頂級且調校妥當的家用音響有很多深刻相遇的體驗。越認識到音響的高級境界,越發現『音色』的藝術成為音樂欣賞的重大旨趣。我的意思不是只有高級音響才聽得出來,事實上,只要用手提音響就可以聽出來了。只是,使用手提音響可以輕易地假裝『音色』問題不存在,但是使用高級音響就無法假裝音色問題不重要。所以推薦給李大哥馬洛維奇與巴黎拉慕魯樂團的《幻想交響曲》LP,立刻讓他感受到如此高超的法國樂團有何等高明的音色絕技;在兩位大哥家欣賞克路易坦與巴黎音樂院樂團的拉威爾管弦樂曲,更是令人感動萬分!(這些音樂與音響體驗容後再續)
  『音色』問題最簡單的層次,是樂器發出的聲音好不好聽。過去經驗中,最容易判斷的似乎是小提琴,所以在過去我不懂音色問題的聆樂經驗中,只有小提琴的觀點沒被林主惟先生修正太多。而鋼琴是否好聽,就要『認真一點點』面對音色問題,並且講究一點音響的重播效果,所以我直到遇見林先生才被他教會鋼琴的美感,並發現蕾菲布這位世紀第一名的偉大鋼琴家。管弦樂是最難的,因為合奏往往可以遮掩獨奏的缺失,所以音樂媒體才才無法判斷樂團聲部的音色好壞。
  『音色』問題的第二個層次,是『合奏能力』。玩音響的人都知道『交越失真』是音響好聽與否的大敵,合奏能力便是如此。室內樂或奏鳴曲只有少數幾隻樂器同時發聲,只要有幾ms的控制不良,馬上就能發現合奏能力不佳,於是室內樂團的合奏能力大家皆有足夠的判斷水準。但大型管弦樂團就很難了,因為管弦樂團可以透過『詮釋』來遮掩合奏能力的缺失,我到現在還是認為福特萬格勒、華爾特與貝姆等指揮家是最偉大的指揮家,但是他們的優異詮釋底下卻造成很多人沒注意到與他們合作的樂團之合奏能力是極差的。
  談到合奏能力的問題,管弦樂團本身的實力就會被清楚突顯出來。我挑選一些樂團合奏能力不同的唱片,隨便給不常聽古典音樂的網友比較,他們都可以輕易分辨出那個樂團的合奏力較強、那個樂團的合奏能力很差己經崩潰了。這說明了我們有能力輕易分辨樂團的合奏能力,只是我們認知上以為不重要便特意忽略它而己。
  『音色』問題的第三個層次,就是我現在全心研究的拉威爾。突然很感激當年我辛苦自學的是小提琴不是鋼琴,因為在拉威爾總譜中,小提琴的專業技巧術語一大堆:單弦演奏法、自然泛音、甚至連很難的人工泛音通通都使用上了,沒學過小提琴的人那懂得這麼多複雜的弦樂音色?看起來似乎《鵝媽媽姐曲》與《高貴而感傷的圓舞曲》之『單一樂器的音色炫技』都遠勝著名的《波麗露》舞曲,《波麗露》要表現的是單純而樸實的樂器合奏聲響相加後之音色變化,也就是『多樂器單純的合奏音色』,不像前兩者重視單一樂器的炫技音色。
  這下子我知道李大哥與林大哥這種等級的音響達人家可以玩什麼了:放這兩組樂曲,使用錄音詮釋俱極佳的克路易坦與巴黎音樂院樂團之版本。我們將可以看到,高超的『音響家』對物理性的『音色』調整地很完善,高、中、低頻差一點點都能立即抓出來。那以此等優秀的音響系統,會讓拉威爾這種音樂上的『音色』藝術呈現出什麼有趣的欣賞旨趣?
五、沒有結語的結語:
  音響愛好者會不會比音樂愛好者更容易理解拉威爾這種『音色』的藝術?因為一般音樂欣賞者往往只知道拉威爾的《波麗露》,而且幾乎都是從『音樂線條』去欣賞拉威爾,怕是不見得能領略《波麗露》的音色之美,更不可能感受到《鵝媽媽姐曲》與《高貴而感傷的圓舞曲》之細膩的音色炫彩。『單一樂器的音色炫技』與『多樂器單純的合奏音色』之對比,不知道會出現什麼有趣的音樂與音響之對話?
  這場對話將不只是拉威爾,也促使我對貝多芬交響曲的欣賞走向全新的境界。貝多芬的交響曲究竟是管樂與弦樂的『兩聲部』?還是木管、銅管與弦樂的『三聲部』?新的音樂欣賞角度己經被建立,再來就是不斷審視以往的音樂體驗;這場對話將會一直走下去.....。
   ........
蘇友瑞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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