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5日 星期二

貝多芬第九交響曲《合唱》之狂想空間

我的私人狂想
對我而言,藝術並非是一個絕對真理,但卻往往可以『指向』追求絕對真理的心靈。就此而論,任何藝術都有其型式上可議論之處,並存著內涵上永恒的價值。我對古典音樂的狂想也如此,偉大的音樂並非型式上無可非議,但是其絕對地永恒價值卻永遠不會因為型式上的非議而減損。
  正是如此,我對偉大的曲目往往會有許多狂想;這種狂想,也許可以增加不同的音樂欣賞旨趣。
『合唱』交響曲?
  在我認為,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曲是一首「結構有問題」的作品。第一樂章氣勢不凡中隱含強烈的掙扎,第二樂章逗趣外表下有無比深意,第三樂章更是終極的神秘悠遠。但是,加上那個第四樂章後,樂曲結構反而出現聽感上的困惑。我仔細研究莊嚴彌撒曲後,感覺《合唱》樂章就作曲技巧而論極可能是莊嚴彌撒之前的作品;你可以分析莊嚴爾撒曲中的人聲四部獨唱與四部合唱之對比的寫作手法,絕對是在合唱樂章之上。事實上從作曲年代的考證,也發現第四樂章的完成時間早於最後完成的第三樂章;無怪呼明顯在我個人的主觀感覺上,第三樂章感人的程度高於第四樂章。
  貝多芬基於什麼理由把不適當的樂章組在一起我們永遠不知道,但我個人有這樣的經驗:如果你對第九交響曲的第四樂章有過度樂觀的預期,你可能並不會真正感動。第九交響曲真正的成就是前三個樂章,尤其是第三樂章:大家不妨使用上述的想法再次聆聽第九交響曲看看,我相信你會感覺不一樣,而能從過度期待第四樂章的假象中得到自由......事實上我聆聽第九交響曲往往不聽第四樂章,而把這個樂章獨立成一首樂曲去感受它。
  在上述這些的認識下,才能解釋為何很多人那麼喜歡福特萬格勒的1951拜魯特音樂節錄音版本;原因是,第三樂章真的太美了,真正從心底湧出來深刻的情感,而且是一種無比平和的寧靜。他在本樂章花了20多分鐘,我發現這樂章演奏快於15分鐘的版本都很難有那麼美的寧靜感;但是像貝姆第二次錄音中的21分多的演奏,卻表現出一種嚴肅地最後審判般之情緒;這也表示了這個最偉大的樂章能有多少無限的可能。
歷史上的樂章
  另外有一個歷史證據就是,原先預計要當第九交響曲第四樂章的樂章是現在第15號弦樂四重奏OP.132的第五樂章,而合唱樂章本來要獨立成另一首作品,極可能是『第十交響曲』的某一樂章。但似乎在商品考慮下而有這種組合......別打我!我不是污辱貝多芬!事實上連莫札特都有這種毛病,那個時代的作曲家往往得考慮其音樂的賣點而進行一些『小動作』,但是這種作為並不影響他們音樂的偉大;如果我們能還原作曲家的原始意圖,那我們的感受就更加真實。(請參考從《於是,命運來敲門──貝多芬傳》一書談起。)
  當聽完前三樂章後立即轉向第15號四重奏的第五樂章時,我認為可以銜接地不錯。當然,我承認現在的合唱樂章一開始的前奏樂段之創意也非常好。不過,我似乎覺得應拿該四重奏的最後樂章來取代現在的合唱樂章,或許整個第九交響曲的意義才比較明確。
  以『音樂本身內容』而言,根據「附加在音樂上的文字」來欣賞音樂不是一個很可靠的方法 ── 即使那些文字是作曲者親自加上的也一樣不可靠。最明顯的理由是,音樂所攜帶的訊息和語言文字所攜帶的訊息是非常難相提並論的,兩者的性質差異太大,往往高明的作曲家不見得是高明的作家,高明的作家又不見得是高明的作曲家、甚至是很差勁的音樂鑑賞家。
音樂家後期心靈的一貫性
  再者,第四樂章的歌頌『歡樂』之精神與第三樂章之沉靜內省風格,出現後期心靈一貫性的錯置。
  如果綜論貝多芬所有的後期作品,我們自然可發現他己不再使用中期作品時時出現之「光輝的結束」,而更喜歡以一種沉思性的寧靜心情來收尾。例如最後三首鋼琴奏鳴曲、後期弦樂四重奏、狄亞貝里變奏曲、OP.119、OP.126鋼琴小品集....。縱使OP.131與OP.133《大賦格》是激昂的結束,但結束前內省式的漸慢是極明顯。如果貝多芬真的主張要以歡樂來否定第三樂章的沉靜,這可成為後期作品唯一的例外了。
  貝多芬不可能在整個後期作品中獨獨以第九交響曲做一個全盤否定,再加上他的op.119鋼琴小品集也有偷用前期作品充數的前科,而且最後的樂章較早完成也違反了後期作品的作曲習慣。因此把合唱樂章的風格當成第九交響曲之結束,相當違反了後期音樂心靈的一貫性。
古老的偏見
  因此,我懷疑有一種『古老的偏見』在干擾我們對第九交響曲的音樂欣賞。
  什麼古老的偏見呢?我們往往在心理上希望音樂欣賞歷程有文字來幫助理解抽象的聽覺,所以才會有那麼多好事者在樂曲亂加一堆怪標題。一但這樂曲可以用一種文字的方式理解,而且這種文字要宣告的內容又是大家所喜歡的;我們就很容易過度解釋,把那些文字內容附會成音樂要表達的真正內容。
  今天如果《歡樂頌》音樂所搭配的歌詞是希特勒消滅猶太人的公告,我們試問在有文字內容「負面的干擾」下,能不能仍然發現音樂本身是美好的?如果根本沒有歌詞只有人聲「啊.....」從頭到尾,我們能不能理解這是一個偉大的樂章?
  因此我個人的意見是任何文字或歌詞的內容,都適足以對我們純粹的音樂欣賞活動造成干擾;應該試著不讓文字內容影響,直接面對音樂喚起的直接感覺,可能比較能掌握音樂真正要表現的精神。否則,像布拉姆斯一再宣稱他的許多作品如op.102小提琴大提琴雙協奏曲、op.72 小提琴協奏曲,皆是『渺小無用的音樂』,那麼我們豈不是都要根據作曲家的意見把這音樂丟棄?
  再者,欣賞一首『完整』樂曲,考慮『所有樂章』之起承轉合是很有意義的音樂欣賞方式,這時候,考慮第三樂章的精神重量超越了合唱樂章,便看出第九交響曲這種缺憾。如果第四樂章真的得負責『最後的光輝結束』,那麼第三樂章的份量就不應該這麼重;它可以演奏的又長又有深度內容,單獨抽離出來即可成為完整的一首偉大音樂。如果第四樂章真的是重頭戲,那第三樂章應該份量要輕才不會破壞結溝上的張力。所以音樂界曾經有人抱持這種觀點:雖然第九交響曲的每個樂章都遠比第八交響曲好的多,但由於合唱樂章對前三樂章整體結構的破壞,反而使第八交響曲更有完整性。
  不過,我個人以為只要去除第四樂章,把第九交響曲視為只有三個樂章的『未完成交響曲』,那麼這首音樂的價值仍然遠超越第八交響曲,仍然是古典音樂史上最偉大的交響曲。
  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曲,會不會也是『未完成交響曲』呢?
蘇友瑞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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