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4日 星期一

向現代的小提琴傳道者致敬!─ Tosi無伴奏小提琴音樂會

2010年9月7日由新天新地唱片行主辦的迪亞哥托西(Diego TOSI)無伴奏小提琴音樂會,將永遠成為我古典音樂欣賞年歲中最美好的記憶;不只是純粹的小提琴本身美感與技巧突破,更為了一位完全獻身追求小提琴之時代意義的傳道者而深受感動。我相信這種偉大的『音樂家』(不只是演奏家)不會只有 Tosi這麼一個而己,問題在於:我們如何擴展正確的古典音樂視野,從而能在一堆大師名下找到真正的音樂傳道者?
這場音樂會讓我在網路上到處看到全新視野的頂級樂評文字,大家可以自行搜尋欣賞。但是有別多數人強調的左手指法與現場空間之音色現場,我想從『小提琴的傳道者』這一角度做一個不同的評論。在這篇評論中,我必需放棄吸引入門者與說服輕鬆聽音樂的人;不是因為 Tosi無法讓這些人感動,而是因為這部份的相關文章己經有很多:在《高傳真》雜誌相關blog新天新地之網路討論區都可以看到。我希望能證明我對 Tosi 列入最偉大三位小提琴家的推崇不是短期快感而能成為長長久久的文章,所以得使用非常進階的角度來分享。
  其實這次音樂會我受益於『看』聲音比較大;由於坐在第一排最佳位置,Tosi在我的右前方且常常可以正對小提琴身的f孔,所以可以非常精確地欣賞 Tosi驚世駭俗的演奏技巧。再加上自己學過小提琴了解不少演奏技巧的原理,更幫助我能透過認知歷程重建 Tosi演奏結果應有的聲音;所以對於很多愛樂友討論的場地音效問題,我好像沒有留意到....:P
● 不『只為了好聽』的音樂會:
  從上半場巴哈無伴奏的第一個音符開始,我就開始被教導:這場音樂會不是『只為了好聽』,而是 Tosi以傳道者般的熱情,想告訴世界上的愛樂人:小提琴的聲音還有多少無限的可能?
  我的確發現巴哈與帕格尼尼都有一些『不好聽』之處,但是在我的觀察後想提出兩種不同的小提琴演奏態度:第一種叫做『保險弓法』,第二種叫做『懸崖弓法』。這兩個名詞是我個人胡謅的,為了描述 Tosi 教導我的音樂視野。
  當天的巴哈為什麼會被許多人覺得音色乾澀?在這首慢板的無伴奏曲中,如何讓無法同時拉奏三根弦或四根弦的小提琴,適切地表現『慢板』的三和弦或四和弦效果?我曾在《以『平行式處理』演奏巴哈無伴奏大提琴組曲的典範:Dominique de Williencourt》一文提到:『Williencourt 的演奏方法則是:利用低音弦的自然殘響來延續聲部,再利用雙弦奏法來突出高音與中高音兩聲部的『和弦效果』;也就是每個三弦或四弦的和聲,一定都留下最高的『兩根弦』持續發聲,再透過高明的錄音讓低音弦的殘響混進高音和弦,從而達到『平行式』多聲部效果。』。當時以為己經聽到演奏巴哈無伴奏曲目的經典方法,沒想這次被 Tosi教導全新的一頁!
  Tosi 特意讓三和弦或四和弦的弓法演奏成:最低音只敲弓一下,再來是持續兩個高音,然後慢慢減弱『非主旋律』的高音,只留下『做為主旋律』的高音。也就是說,他既要突顯多聲部線條結構,也嘗試表現多聲部和聲的音效。這種弓法,至今我所記憶中的數十個版本簡直前無古人!這麼困難、這麼細膩的弓法要求,當然熱身不夠或演奏空間不佳,很容易會覺得『是不是失控了?』,也可能真的是失誤了。
  Tosi 只要不採用這麼高難度的弓法,就絕對不會被聽成失控了。大家公認表現驚人的《西班牙舞曲》之多弦樂段,演奏方法與他人演奏巴哈無伴奏之方式雷同,結果人人都覺得精彩至極,這說明了 Tosi是可以選擇非常容易覺得好聽的敲弓奏法而走向『保險弓法』;他為什選擇如此高難度的弓法而走向『懸崖弓法』,讓自己與聆賞者都容易出現『不好聽』?
  因為他要介紹現代音樂,介紹小提琴這個樂器本身的深刻存在意義。
● 從現代古典音樂回頭理解巴哈:
  巴哈與帕格尼尼偶爾出現的『不好聽』音色的確讓我迷惑了一陣,隨及在兩首現代古典音樂演奏中得到完美的解答。布列茲的Anthemes(翁帖末)與貝里歐的Secuenza(序列),用盡各種最臨界的方式探索小提琴可以發出什麼聲音。從中我又發現一個我沒有看過的弓法:按常理來說,琴弓接近琴馬可以使用很大的下壓力換取大音量,但下壓力不足就會出現可怕的『ㄍㄧ~~~』聲。但是不知是否原作曲家的要求下,Tosi採用非常接近琴馬但是極輕下壓力的運弓,發出的聲音己經接近是可怕的『ㄍㄧ~~~』聲了;問題是,失誤而且失控的『ㄍㄧ』,絕不可能音量一致且漸強漸弱控制清楚;而在Tosi的演奏中,接近崩潰邊緣的『ㄍㄧ』聲卻控制自如,刻劃的線條完全正常,只是音色屬於現代古典音樂家所要求的『實驗音色、新音色』。這種聲音我自己的主觀是覺得不好聽(所以我對現代古典音樂的興趣不大),但是可以理解為何音樂家要如此施為。可是在 Tosi的演奏中,我終於領悟到一個重點了..........
  Tosi正在使用二十一世紀的聲音來演奏巴哈與帕格尼尼,所以先前聽到的『不好聽』音色,絕大多數都可以在這兩首現代音樂找到相同的演奏技巧;其中我所能描述得最清楚的就是上述『輕壓力接近琴馬』的『ㄍㄧ』聲,如有其他怪聲歡迎對現代音樂更精進的樂友們提供分享....:) 這種怪聲的目的是什麼?至少就幫助我們把巴哈的多聲部標示地更清楚,把帕格尼尼的旋律線刻劃地更完全。我非常興奮地發現,原來,演奏巴哈無伴奏可以單憑使用琴弓的下壓力就能標示不同聲部的不同音色!
  以巴哈而論,既然己經存在著音頻完全精準的海費茲、氣勢雄偉的大歐、人文傾向的謝霖、美聲經典的葛魯米歐與完美技巧的富蘭奇斯卡第之後,誠實、嚴苛地自我要求的小提琴家就必需詢問自己:
  『有這麼完美的典範在前,我的新演奏憑什麼可以提出來? 』
  『我如果不能超越這些老大師,我的新演奏有何存在意義? 』

  多數的小提琴手都是走『詮釋不同』,往往走向流行搞怪與媚俗;而重視小提琴演奏意義的高手就會如 Tosi般找到精進演奏巴哈的可能。也就是說,讓巴哈不只出現了二十世紀的演奏,也可以出現二十一世紀應有的演奏風貌。所以,並不是說『只有Tosi才是巴哈的原始意圖』,而是說,到了二十一世紀,聽遍眾家高手後,『只有Tosi才能證明巴哈不只有二十世紀的風貌,還可以出現全新的二十一世紀之風貌』;這就是我先前文章所強力論述的:新秀可以取代老大師,只要他是真材實料......
● 向現代的小提琴傳道者致敬!
  薩拉沙泰雖然以《流浪者之歌》與《卡門幻想曲》最為知名,但是要論及深入薩拉沙泰個人音樂心靈的樂曲,仍以多首《西班牙舞曲》最為適切。從 Tosi對《西班牙舞曲》的熱愛,可以聽到他演奏時的全力奔放,安可曲時更是得到最高喝彩!這是對一位十九世紀音樂家的最高禮贊;不只是演奏出他的高難度技巧,也掌握了他的音樂靈魂。這種『音』與『樂』是我們非常熟悉的,所以 Tosi也使用我們理所當然的方式演奏 ── 不是因為理所當然,而是樂曲本身就是如此。在這些曲目中,做為小提琴傳道者的 Tosi,旨在幫助我們發掘更多薩拉沙泰最精彩的音樂。
  到了現代古典音樂,做為小提琴傳道者的 Tosi,旨在幫助我們透過現代音樂理解小提琴更多無限的可能;於是一方面演奏現代音樂,另一方面以類似演奏方法對巴哈與帕格尼尼進行重新詮釋;他不但讓我們了解古典音樂的演變,也讓我們了解小提琴的無限 ── 也就是說,我們可以使用這種標準來要求願意自我精進的現代小提琴家。
  最後的易沙意《La Ballade》第三號無伴奏小提琴奏鳴曲,當然是美麗的總結。一方面對巴哈禮贊,一方面時時出現的不協和音考驗著小提琴家真正的演奏水準與音樂素養。這時使用那些奇怪的弓法與聲音來詮釋這首音樂就不會令人不習慣,所以很容易就得到最大的好評了。比起巴哈,易沙意的樂曲更是嚴苛要求小提琴家的弓法,否則不協和的雙聲部線條就會變成一個難聽的不協和和聲;能夠讓這首無伴奏樂曲如此豐富多變,聽來聽去就是那些二十一世紀現代小提琴的『懸崖弓法』造成的美感。
  身為一個小提琴家,他是為了得到最普遍、最大量的掌聲,而安全地表現小提琴傳統美感?還是為了承擔小提琴演奏歷史的責任,為呈現二十一世紀小提琴全新風貌而冒險採用最容易感覺不夠好聽的創新聲音?顯然 Tosi不是『為了演奏而拉小提琴』,而是百分之百對音樂徹底忠實、『為了音樂本身而拉小提琴』;如此誠實的現代小提琴傳道者,將永遠成為古典音樂在我心目中最美好的一刻!
  身為小提琴傳道者,Tosi在沒有經紀人的保護下,被熱情的愛樂友纏著不放、又是簽名又是合照......但是我最後也忍不住要了一個簽名,不是為了追星,而是要為最偉大的小提琴家留下這個永遠的紀念:

蘇友瑞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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