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綜觀拉威爾的音樂創作史,從早期的《西班牙狂想曲》到後期的《波麗露》舞曲,很明顯發現他的音色藝術同時有『單樂器的音色炫技』與『多樂器單純的合奏音色』兩種特性,因此獲得許多音樂欣賞的樂趣與版本比較的深度認識。

即使單一樂器仍要求如此細膩的音色,造成演奏拉威爾的鋼琴曲不能沒有音色的變化;即使是我個人最喜歡的鋼琴家之一吉利爾斯,當他演奏拉威爾的《庫普蘭之墓》時,明顯完全無法與精彩的法派鋼琴家相比,精彩無比的拉威爾被徹底弱化成巴洛克時期中的二流作曲家。

伊赫瑞斯特的版本在這段的表現是天下第一,而克路易坦與巴黎音樂院樂團的著名版本也是一絕。我提出一個很差的版本可能會讓大家跌破眼鏡,就是我最深愛的福特萬格勒1951指揮維也納愛樂的版本,兩隻木管完全無法結合各吹各的調。這種情況在1944與柏林愛樂的《達芬尼與克羅伊》第二組曲之《日出》更是嚴重,整首音樂幾乎變成《第一小提琴協奏曲》....真的,學習拉威爾之後,過去根深地固的古典音樂欣賞角度一一被打破重建中。
於是可以來解釋『多樂器單純的合奏音色』了,最佳的檢驗判準就發生《波麗露》舞曲,而且會讓很多我們習慣從『線條營造(旋律營造)』去高舉的演奏,在這種『音色營造』的判斷下悽慘地落敗。

這是超難的考驗,理由是它不需要多高級的音響就可以聽出音色的成敗,在我便宜的三萬七仟元音響系統更是一清二楚。我現在聽到最好的版本,分別是克路易坦1961和孟許1946與巴黎音樂院樂團的演奏。你看,不論是發燒錄音與還是很爛的MONO錄音,不論是優雅的克路易坦還是暴力的孟許,都不能影響這種『多樂器單純的合奏音色』之表現,明顯是因為巴黎音樂院樂團自身的合奏能力才能承載這種音色藝術。

還有,第一隻短笛是四個升記號的E大調,第二隻短笛與法國號卻是一個升記號的G大調,鋼片琴是C大調(我想這裡音樂之友社出版的《拉威爾》應該寫錯了),也就是利用複調性來產生獨特的音色:主菜是法國號與第二隻短笛,聲音一開始由鋼片琴調味,再來由第一隻短笛調味。也就是說第一隻短笛要『自覺地』讓音色與第一隻短笛不一樣,才產生調味效果。
在這種判準下:『主菜是法國號與第二隻短笛,聲音一開始由鋼片琴調味,再來由第一隻短笛調味。』,表現最佳的就是上述兩個與巴黎音樂院樂團合作的版本;很明顯可以聽出來,兩隻短笛自覺地讓音色彼此不同,鋼片琴的調味效果驚人!在床頭音響甚至會誤以為是電子樂器的特殊效果。

馬替農與巴黎交響樂團,完全做到上述判準,但是『不穩定』是致命傷:鋼片琴的調味效果忽大忽小,第一隻短笛的調味效果也是忽隱忽現,可能樂團的合奏默契比不上老樂團。
安塞美與瑞士羅曼德管弦樂團是相當奇怪的:短笛自成一國、法國號自成一國、鋼片琴自成一國;每個樂器都聽得到,但是混合音色效果通通聽不到;明顯合奏能力有問題,並且由音響發燒好友員林黃醫師以原版LP確認聽感相同,這版本的合奏能力真的不佳。
卡拉揚與柏林愛樂的演奏,鋼片琴幾乎不見了,法國號手的喉嚨被掐住了.....
還是要提醒一下,聽出這種感覺是很簡單的,透過便宜音響就可以聽出來。至於上述會寫那麼詳細,只是為了嚴謹論述罷了。
『單樂器的音色炫技』,不同的指揮可以有不同的詮釋展現,我也不敢太早就論斷誰是誰非;但『多樂器的合奏音色』便明顯不像是樂團特色或指揮詮釋可一語帶過的,似乎存在一種普遍的『音色之合奏能力』的絕對標準。
例如說,《波麗露》從0:00到我前段所述的合奏判準之前,多半是單一獨奏樂器加上伴奏,此時真的是樂團各有特色,不敢太早論定那版本特優、那版本不佳。然而,『法國號、兩隻短笛與鋼片琴』這段複調旋律一出現,馬上成為殺手級的『音色合奏能力』判準:三種樂器的音色有沒有成功地融合在一起,變得非常明顯!

結果在『音色合奏能力』判準出現後,同一個持續音,時而法國號聲音大、時而短笛聲音大......這明顯是音色合奏控制不良;這讓我非常驚訝:『線條』結構這麼完整的指揮家,改從『音色合奏能力』之眼光來面對,卻通通不及格。不知道是樂團還是指揮家的能力受限?
仔細欣賞拉威爾,整個古典音樂的過往認知都受到嚴厲地挑戰;偏偏他並不是一門人工製造的藝術認知,上述這些欣賞旨趣,在我二十年前寫的樂評中都模模糊糊地意會到;只是當時沒有新天新地唱片行的林主惟先生提供豐富知識,無法進一步深入體驗。現在深入這種音色藝術的旨趣中,不但更確定這種普遍的音樂經驗與音響好壞未必相關,並且重新改變對『管弦樂』的認識:管弦樂,可以是與貝多芬後期弦樂四重奏相比的細膩室內樂。
最後會產生什麼有趣的結果?且再等待後篇。
蘇友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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